序列(五) 时魔与假面
“后山我记得有一个石灰窑。”
“对,那石灰窑还在,废了有五十多年了。之前说那附近有黄鼠狼偷鸡吃,现在仍有。”
花和低头抿抿嘴,想笑又笑不出来。
花和仍然拿着橘子,呆站在那里。他最不希望见到的人现在正站在他的身旁。
“……我既能够看到过往,也能使时间停滞……”,花和突然想起在立华市某个餐厅里祁红的话,便意识到自己被祁红耍了。
“这么些年都没个动静……回来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?”花和的父亲把手头的东西放在一旁,双手抓住花和的双肩,生怕花和跑掉一样。
花和意识到气氛不对,斜移的视线重新回到父亲身上。眼前的父亲目光游移不定,眼眶里的泪水还在打转。终于,花和的父亲用颤抖的声音挤出几个字:
“走,回家。”
“诶…”花和对于父亲的反应仍摸不到头脑,但他还是提上那袋橘子跟了上去。他抬头看了看旅店的窗户,祁红和神无还趴在窗台上看着他;
祁红甚至还探身出来,向花和道别一般地招手。花和抬起手狠狠地指着祁红意指回头要好好教训她的时候,父亲又重新发话了:
“五年啊,花和,你知道我给你寄了多少信吗。”
“寄信?官僚居然还准许你寄信嘛……”花和赶忙转回身来,收起那朝祁红那边高举的中指,“话说寄到哪里了,我一封都没收到。”
“一封都没?不可能的,你不是住在立华市?我只听说你在市政厅,所以我都寄到市政厅了。”
“兴许是北梅镇的官僚给扣下了吧…”
“屁,是那群官僚老子逼我写的。要不然我还能有钱买纸笔?你的近况也是我从那群混蛋那儿打听来的,他们一听你在立华市得了官僚的赏识,
便想了鬼主意要靠你拉拢立华市的官僚好得些好处。这事没什么,那几封信也不算什么,重要的是……我知道你还活着,我就知道我对得起你的母亲。”
花和的父亲走在花和的前面,摆摆手,“我不管你在外面作甚,就算是要饭也是门生路——活着就拥有一切。”
花和松了一口气,但他又挂念起他的母亲来。
“母亲呢?”
“没了。”
“……没了?”
“去年的事情了。呃……啊,对,急病,镇上最好的医生都没办法。后来城里来了医生,他给了个方……但大都是难找的药材。
我花光了钱,没得法子,便想你若能回来再看你母亲一眼也行,然后我就趁着官僚拉拢你的机会给你写了信,不过还是跟以前一样,石沉大海一般……花和?”
看见花和不再走,不远处的父亲又折返回来。
“别想了。你回来就好,等下咱们一块去看看她。你回来了,她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。”
花和点点头,又摇了摇头,全程不再说一句话。
一
“在立华市怎么样?”
花和的父亲推开门。门没有上锁,似乎也没有上锁的必要。父亲从木橱的抽屉里拿出一包茶叶,又转身拾起暖瓶塞,一股白气便从瓶中升起来了。
“平常事。”
花和摆摆手应了一声,便帮忙取了几个茶杯。他从茶叶包里取茶叶的时候,他的父亲已经在他的对面坐好了。
“战争把咱家的家当全卷走了。我已经不想再闯了。”
“现在在做什么活计?”
“我没有什么特别会的,所以做的也不算是活计,只能算是帮忙……最近在镇南头那儿做木工,赚出吃的便足够了。”
花和皱了皱眉头,给茶壶续上最后的热水。战前虽然不富裕,但足以支持花和的留学。自从玛雅帝国侵略了日本,一切都变了。
“还行还行,好说歹说咱爷俩保住了一条命。”父亲觉得茶叶泡得差不多,提起茶壶给各自的茶杯倒满了。紧接着,父亲又想起了一件事一般。
“喔,差点忘了 —— 可见过贵子?”
“见过。”花和撇着嘴笑着摇摇头,“把我骗去市立医院,我拉开门一看,人好好的。说是要我跟她经商 —— 若是她知道我初到立华市的经历,大概就不会这样问我了。”
“喔。”父亲举起手里的茶壶,把续上的茶水停了,“那她大概不知道。先前来家里见我一面,我说你去立华市了,她说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救回来。
我还寻思她是有什么好主意,没想到还是要靠她爹。”
花和笑着,刚要喝一口茶水的时候,门响了。
“喔!这就是花和的家嘛?等下……嗯……那个窗子貌似爬不进去啊……神无你看看那边的门开着没……”
是祁红的声音。花和跟父亲都坐在原地看向门口。父亲放下茶杯,拉开门,瞧了一眼外面,紧接着又头也不回地问:
“小朋友,你们找谁啊?”
“啊,我来找花和爸爸。”祁红理直气壮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,激得花和把嘴里的茶水吐了个精光。
“花和你在外面偷偷有孩子了?”花和的父亲背过身来指着花和。
“没有没有,绝对没有!”花和差点把茶杯扔出去。
“是嘛…”父亲眼中的怀疑仍未散去。他看了一眼花和,又转而伸头出去,“那你们是来找谁的?”
一听这个“你们”,花和便知道神无也跟过来了:
“啊 —— 让她们先进来吧,外面还挺凉的。”花和紧张地抢过话柄,想要盖过这件事去。
“对对对,快进来快进来。”
花和的父亲让两位客人进门,又向外瞅了瞅,见四下没人,才掩上了门。等他回到桌前的时候,花和早已准备了两个新茶杯了。
“你们俩怎么跟来了?”
“来找你爸啊。”
“花和爸爸”这四个字若是拆词不确实的话能引起巨大的误会,从祁红满脸的坏笑就能看出这小丫头绝对是故意的。
花和随手从旁边的沙发上扯了张报纸,但整个头版都在报道的官僚:除了一个角上写着几个广告外,其余大半都是拍马屁。
花和也耐不下心去看,扯来报纸不过是为了遮挡一下视线,好令自己安心。
“爸你怎么还订报纸看,又没有什么东西可看。”
“谁说没东西的,你仔细看看中缝。”
花和扯开报纸,中缝里都是些广告。
“广告?”
“对对对,广告。有时候有招人的,我便去帮忙。上次去过纺织厂,厂里大半都是女人的活计,我做不来便回来了。”
“纺织厂?”
“行被子,棉衣服。还有毡帽什么的 —— 对就是你头上戴的这种。”
“这种?”
“对,我记得很清楚,前年才开始做的帽子,大概卖不出去,去年便不做了。”
花和摘下帽子,里面的标签上“北梅镇”三个字清晰可见。花和站了起来。
“我去趟纺织厂。”
祁红和神无见状也跟了上去。
“去纺织厂做啥?”
“找人。”
“不喝点水了?喂,花和!才刚回来你就出去?太给你爹面子了吧!”花和的父亲拦不住花和,便朝着花和的背影大声喊着,“晚上回来吃饭!”
“记着了!”花和戴上那顶帽子,头也不回地应和着。
“帽子?什么帽子?”
纺织厂里看不到什么人,但机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。偌大一个院子里,只有一个肥胖的女人坐在正对大门的办公室前,横着一张桌子,女人正坐在那里晒太阳。
“就是这种的”花和取下头顶的帽子递给女人。那胖女人一看这帽子,便要花和拿回去。
“这是我家那糟老头子喜欢的样式,太老气了,没再做。你要是想要帽子,我们这儿有别样的。”
说着女人便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取来一顶毡帽。花和接过来戴上,女人连连夸好。但花和并不是来买毡帽的。
“话说回来…这顶帽子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卖出去的吗?”
女人脸上的笑立马没了影子。她接过花和的帽子,抱怨着,“什么嘛,不是来买帽子的。”
花和尴尬地拿起那顶新的毡帽,眼睛依旧没有离开女人手里那顶黑帽。女人熟练地翻出那脑子里面的标签,把标签的里面展出来,又递给花和。
“喏,今年冬末的,应该是最后一批货了。”
“能查到是谁买的吗?”
女人眼睛转了转。
“应该……能。这款帽子卖的不是很好,就那几个。不过要查人的话,我有个条件。”
“条件?”
女人向花和使了使眼色,要花和多关注下自己手里的毡帽。
“买下它,我就给你查。”
花和摸了摸口袋,里面还有上次没给贺伟的那份现金。
“多少钱?”
“三十。”
“三十?”
“明码标价,三十。你要是搁咱镇子市集上,恐要卖到四十,更别提出口。”
花和捏了捏口袋里的钱,皱了下眉头。
“行,三十就三十。”
他只好拽了几张零钱,递到胖女人的面前;女人看都没看就接了过去,边站起来边把钱塞到口袋里。
“其实看日期我就能记得是谁买的,我记得是一个下乡来的城里医生,当时天还下着雪。当时虽是冬末,但飘雪花的时候也还是蛮凉的。”
“医生?”
“我不太确定了,我去看看账本,好确认一下。”
女人推开破旧的隔断,直奔书柜过去。她顺着书架挨个看着数着,终于,她的手指在一处停住了。她取出一本簿子,花和便猜测那便是所谓的账本了。
女人仔细地翻着账本。花和试着凑上前去看一下,但被女人推开了。
“别挡着光。”
花和便赶忙退到一边,光亮重新打到女人手中的账本上时,女人的手指才继续活动起来。过了好一会儿,女人的手指又停住了。
“拿你帽子来。”
花和把头上的帽子递过去。
“找到了?”
“找到了。”女人对比了一下帽子标签的编号和账本上的编号以后,便拿给花和看,
“你看,二月末的时候,一个姓赵的城里医生过来买的。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,但你放心好了,你手里的帽子是真货。”
看来女人以为花和是个来计较真假货的客户。花和正愁编造什么理由不想太过声张,他只好假戏真做。
“啊…真货啊,这可真是放心了……”
花和戴上帽子,扯了扯背后的头发,便要从这昏暗的屋子里出去。
“等一下。”
女人叫住了花和。花和回过头来的时候,手里添了几张零钱。
“给多了,要找你的。”
花和面对着女人的笑,也不自觉地尴尬起来。
二
“赵姓的城里医生。”花和咕哝着。花和所认识的医生并不多,姓赵的医生大概只有市立医院的赵院长了,但他也不能凭借这点证据便要扣人帽子治人的罪。花和挠了挠头,回头看了下跟在后面的祁红。
“今晚去我家吃饭吧,吃完咱们再回旅店。”
祁红抖了个激灵,但没有作答。花和觉得背后有点安静,便再回过头来看祁红。祁红的脸都涨红了。
“不舒服吗?”花和停下脚步,蹲下身来摸了摸祁红的额头,居然也有些烫手。
祁红却把花和的手推开了。
“没没没生病啦…你刚才说…你要跟我们回旅店吗?”
“我可没这么说,要是送你回去的话也行,不过只有两张床的房子还是你跟神无住比较合……疼疼疼疼”
祁红的脸更红了,但手劲却不小,捏得花和连连求饶。神无却异常安静,站在旁边看着祁红和花和。
“从相遇之始我便想问你们,祁红与花和可是旧相识?”
“得了吧,我怎么可能会认识这个听不懂人话的蠢货。”
祁红的手劲小了。花和才喘了一口气,把那被祁红捏得通红的手取回来。祁红不再理会花和,继续向前走。
“那你为什么与花和似是识得许久一般”
“嘛…我也说不明白,或许只是看这家伙真的是欠揍而已。”
“仅此?”
“嗯。而且花和也挺有趣的,有时也合得来。至于他选择谁作为自己的神明,那是他自己的自由。”
“自由…”神无抬起头,眺望着远处即将落下的夕阳,“我……我曾经有一个妹妹,名叫神乐,她常将自由挂在嘴旁。神乐追求的所谓自由,那到底是什么。”
“字面意思。”
“我无法理解。”神无的手握得更紧了,不住地摇头。
祁红看着低头走路的神无,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。她只好将头扭到一边去看向远处街边的摊贩。
“花和?”
花和应声抬起头,站在那里的是挎着提篮的父亲。提篮被一白布遮着,看不得里面盛的是什么物什。
“你这是…”
“哦…我打算去给你母亲上坟的。”父亲稍稍掀起白布给花和看,里面是些油炸的丸子,“今天刚找隔壁…你大娘,炸了些。”
说起隔壁,花和又想起车站的那个令他不安的声音来。花和回头瞧了瞧仍蹲在地上的神无和站在一旁的祁红,便问父亲道:
“我能带她们去吗…”
父亲也看过去,犹豫了一下。但他最终还是点头了。
“又不是什么外人见不得的事。走吧。”
神无抬起头,看到花和的眼睛的时候,她站起身来了。
“祁红…”神无的手没有松开过祁红的袖口,“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…”。
“什么事?”祁红望着远处花和跟他父亲的背影,头也不回的应着。
神无见花和有得有些距离了,便低声询问祁红,“你我同为时神,你为何没有选择剥夺我的神权…”
“你该见过时魔吧,”祁红依旧没有回头,“那便是下场。”
“可是,花和…”
“请不要再提这件事了。花和是你的神使,你们可是立过约定的了,”祁红终于回过头来,眼睛里的泪水依旧在打转,“他是发自内心的,我看得出来。”
神无看了一下花和,不再追问。
“那所谓的时魔,似乎也有挽救的可能…”
“欲望是难以根除的,你刚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,但这可能是极其微小的。不过作为被追杀的人来说,还是不要抱有这种幻想为好。”
祁红加快脚步,但她的手紧握着神无的手。
“快些吧,快跟不上他们了。”
神无跟在祁红的后面。她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祁红那握住自己的手,脚步也跟着急促起来。
“……母亲埋在哪儿?”待祁红跟上来的时候,花和正跟父亲交谈着。
“快了。大致是再向前走段山路,下了山坡,是一片棉花田,在棉花田靠近后山的地方。”
“后山我记得有一个石灰窑。”
“对,那石灰窑还在,废了有五十多年了。之前说那附近有黄鼠狼偷鸡吃,现在仍有。”
花和低头抿抿嘴,想笑又笑不出来。
“棉花园还有种棉花?”
“种着。不过这正打春,棉花还没冒。小时候带你去的都是仲秋,现在你也见不到那片白茫茫的棉花。[1]”
花和终于闭了声。他边走着,边伸了个懒腰。突然地,他想到了什么。
“城里医生,给母亲开药方的,是个城里医生?”
“啊?——嗯……对,你母亲将要病死的当头来过镇子。今年冬末也来过一次,当时我在村头跟他打过照面。”
“是个怎样的人?”
“不高不矮,不胖不瘦,是个老头。从立华市来的,我还跟他打听过你,他说他也不清楚。”
医生的地位在立华市是非常高的,至少相比较而言,不识得花和的人的确大有人在,但如果有人不认得名医,那算是个异类。花和便是那异类之一,因为他并非立华市的本地人。
“不清楚是定了,他一天见过的人比我吃过的盐都多。”
花和绕过路中央的一棵大树,眼前便是那片棉花田。正如父亲说过的一般,田中并无一丝白色。若仔细看一下远处,那田的将近尽头的地方,有一堆小土包。
“那便是了,走吧。”父亲挎着提篮,率先走了。
花和走进这片棉花田。此时映射在他脑海里的,便是他小时候随母亲取棉花的景色。那棉花极为膨大,摘不一会便能满了箩筐。
花和跟着父亲靠近那堆小土包。那堆土包只是孤零零的,后面便是先前所说的石灰窑。花和回头看时,神无和祁红仍站在棉花田外路口的大树下,没有过来。
花和也没有喊她们过来,他自己也觉得没有意义。
“没有墓碑?”
“没有钱去做了。而且,在意这土包下藏着谁的,能有几个人。”
父亲划燃了一根火柴,点着了从提篮中取出来的黄纸。不一会儿黄纸便被火焰吞噬,在风下发出呼呼的怖人的响。父亲从提篮中另取出剩下的几张黄纸,递给花和。
“上去罢,压在顶尖的石头底下。”
花和取过那沓黄纸,靠上土包去拾起了那块石头;又把黄纸放平整了,再把石头放回去。
“说明咱们来过了。”父亲笑着叹了口气,翻了翻余下的灰烬,确认没有剩余的黄纸了,便招呼花和回来,“来,磕头。”
花和退回来站到父亲旁边,双膝跪地,向着那堆灰烬磕了三个头。
夕阳只剩一个点,终于藏在远处的山麓后,仅余漫天的血红的晚霞。父亲把篮子里的东西收拾明白了,顺手抹了抹眼睛。
“回家吧。”
除此以外父亲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。跟在父亲身后的花和在离开棉花田的时候,不忍地回头来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土包。在晚霞的辉映下,土包上的那沓黄纸格外的显眼。
三
“母亲是得的什么病?”
花和仔细回想着这些事情,但有些细节却越想越奇怪。
“急病。”父亲回答着,推开了那扇仍未锁实的家门。
“什么样的急病?”
“至于是什么样的急病……啊,只道是突然。当时我在镇子上,从那群官僚那里得知你在立华市参选,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你母亲快不行了。”
父亲摸了摸茶壶,把里面的凉茶倒尽了之后,又续上暖瓶里的热水,“呃……寻遍了医生,花光了积蓄,可还是没能留下她。至于是什么样的急病…”
父亲不再往下说了。
“不想说就算了…”
父亲终于不说下去了。花和拿起茶杯,递给父亲。
“不要再想了…我去趟镇子上,问问医生…”
父亲接过茶杯,又抬起头来,“吃过晚饭再去吧。不过你去也没用,没人知道你母亲得的什么病。”
“也罢…晚饭是?”
“丸子。我去收拾几根葱,这丸子大概凉了些,我去煮下吧……哦呀,这么晚了谁会来”
门冷不丁地响了三声。父亲扔下茶杯打算去后厨,被这一惊便要去开门。父亲刚拉开门,便惊呼了一声:
“哟!”
紧接着父亲便伸手出去,看似是在握手之类的,不一会儿,父亲便道出了对方的名字:
“政孝,咱俩可是有些年岁没见过了。快进来!”
来者推开门,花和分明看到一个穿着厚风衣戴着牛皮毡帽的男人。而所谓的“政孝”的名字,花和耳熟但竟然记不太起来了,直到他看到跟在男人身后的竹鹤贵子,
才记得这男人就是竹鹤贵子的父亲竹鹤政孝[2]了。正想打招呼的时候,这个男人已经站到花和的跟前,伸出了他那粗糙的右手。
“怎么,大政治家,还记得我吗?”
花和的脸都红了。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,握住这粗糙的右手,答道:
“怎么可能忘记呢,我亲爱的叔叔。”
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。你的实话可都冒出来了,从你眼睛里。”
花和听罢止不住地尴尬地笑着。直到这粗糙的右手结束了握手的想法。竹鹤政孝转过身去,把花和的父亲推进里间去,各自攀谈起来。
客厅里,只留花和和贵子,以及祁红和神无四人。这时候贵子才注意到沙发上的两个小家伙。
“花和……你有孩子了?”
“哈?!”
“你在立华市成家了?”
“没有!绝对没有!为啥啊,怎么谁都说这俩是我女儿?你仔细看看这俩跟我像嘛。”
“……直觉嘛,有时候还挺准的,不信还不行。”贵子走向沙发,这时候花和才注意到贵子提着两只白色的塑料袋。至于里面装的什么,花和也猜不透,大概是水果之类的。
“我在镇子南边的旅馆那边买的橘子,你们尝尝?”
贵子从袋子里取出两只橘子的时候,花和便知道这两大袋子里面都是满满的橘子了。贵子这家伙并不知道买多少合适。但是花和注意到一件事。
“你说..你在镇子南边的旅馆附近?”
“对啊,我父亲在北梅镇住的别墅,最近改成旅馆了。我不住那里住哪里?”
这时候花和才依稀记起那旅馆的那女老板的面貌,的确与贵子有些相似。
“怎么,戴了眼镜、扎起头发就认不出我来了?”贵子剥开一只橘子,掰开两半分别递给祁红和神无。
“啥..?是你???”
“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,贺伟先生?”
“打住打住……既然当时你在旅馆,你看到这俩小家伙怎么那么惊讶?”
“……你看看这俩小家伙有柜台高吗,贺伟先生?”
“……好好好,我认输还不行。”花和拍拍屁股,寻了个就近的马扎坐了,把手一挥,“有件事我就敞开直接问了,那天在医院,你是不是想套我话?”
“哇你可够直男啊,我套你话作甚。几年不见,你可是失礼了不少。”
贵子一脸鄙夷的神情,告诉花和着实是想多了。除却摄像机和录音器,其他电子设备也会有指示灯,或许的确是多虑了。但不知怎的,花和总是不免对那暗处的红光有些兴趣。
“总之之前说的那事,我是不会去做了。我初到立华市的时候,做过许多生意,不如意;好在后来承蒙一商人照顾,只可惜到头来他自己倒没了。”
花和看了一眼祁红,想起一件事来。
“贵子你是什么时候去的立华市?”
“就是去医院的前两天。”
“之前呢?”
“之前?之前我去上海,北京替父亲跑腿,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北梅镇。”
“我母亲的事情,可是真事?”
“为什么突然问这事……”
“贵子——走了。”
两人的对话被一厉声喝止。贵子应声起身,稍稍回着头说着“改天详谈”,人便站到门口了。父亲送着竹鹤政孝父女俩出门去,门闭上的一瞬,空气又渐渐冷却下来。
父亲摸着口袋,嘟囔着“饭菜,饭菜”的小调,又回到后院去了。
直到饭毕,月早已升起老高,近八九点的样子了。连着几夜没睡的花和,也就在这个时候稍微精神许多,眼前的粉红色的幕障也似乎褪去一些。
虽是初春,但外面的空气也稍有些暖,是合适散步的温度。备受冲击而心烦意乱的花和最终决定要出门去透透气,但又对祁红和神无放心不下,忍不住嘟囔了一句:
“你们两个,要跟我出去逛……?”
话还没落地,花和看到躺在沙发上不知啥时候熟睡的神无,不免住了声。他戳了戳忙着嚼馒头的祁红,低下声音来:
“祁红……你能不能……就是……”
“啥,有话快说,这馒头嚼起来很费劲啊。”
“结界……你会张吗?”
“当然啊,怎么了。”
花和放下手里的碗,双手合十,低下头了。
“拜托你,帮我保护一下神无的安全,我出去透透气马上就回来……”
“喔,是拜托我这个神明保护你家的神明然后自己却趁机出去摸鱼啊,你这个男人有够差劲的——最差劲的。”
祁红眼角流露出鄙夷的目光来,直扎进花和的心头。祁红倒是看出花和的意图,又闭上眼睛,继续嚼着馒头。
“早点回来。”
四
夜幕降临的北梅镇少有人在,稀疏的几点灯光的映衬中,空气里弥漫一种华北地区农村的特有的泥土的芬芳。花和遵照父亲的叮嘱,戴着那黑帽出来了。
花和当年是逃出北梅镇的,即使他现为立华市的刘官僚卖命,但在北梅镇的土地上,死罪是绝对逃不了的,这一点花和心里也十分了解。
也因如此,花和这次也没有带刀出来,若是夜路上带着刀乱走,怕是会更加引人注目。走了不远,似是走出了贫民窟,转而看到了朱色的砖墙。
但花和对这砖墙却有些眼生。在花和的记忆里,这片应当是一片院落,是中产住的地方。花和走到院落下踢了踢墙脚,那基石上的凿刻也似是新的,花和抬头看,街上出现一个人影来。
花和本想避一避的,但又看到那人影向围墙内扔了个什么后又朝大门走去,心生怪异起来。躲在墙角的他,决定靠过去看一下。
但是这个人走向了门口,从门口涌出来一群带着火把的人。那人指了指已经走到路口中央的花和,那一大群火把便向这边来了。
花和心中大呼不妙。直觉告诉他,这是嫁祸。
虽然不知那人做了什么事情,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。花和打算转身跑时,身后却来了另外一群火把。花和举起双手投降时,侧眼一看身后这群人是从旁边的后门涌出来的。
花和又回头时,门口涌出来的那一群人已经靠拢过来,也就是说,花和已经没有退路可逃了。
“诶哟哟哟!各位大爷,这么大动干戈的找我有什么事吗……?”花和一直举着双手,后背一直冒着虚汗。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架势。
他转头看看身后,再转回身来看看面前,确认没有可以脱身的路径以后,便只好想法子混过去了,而在这之前,得先搞清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。
话还没说完,花和便看到大门的方向闪出一条道来,道的那头是个带着大高帽的粗壮高大的人。他走近花和时,花和才发觉他的右半身上被溅了兮兮洒洒的深红的血。
这大汉身旁站着一个戴高帽的人,瞪大了眼指着花和说:
“就是这个人,我亲眼看到他扔进去的。”
这声音及其耳熟,花和回忆起来,是火车站门口故意绊倒花和的那双脚。这下声音的主人,花和总算看个清楚了。
“这个院子的主人……”那大块头发话了,“连镇子上的官僚都要怕三分。而你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儿,把院子里的女佣给杀了。”
花和一听懵了。
“给杀了?”
“人都死了!”
“你……你凭什么认定是我做的?”
“这院子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我的人,这墙边除了你别无他人,你总不能怪天罚不可?!”
“不是!……”
还未等花和辩驳,后脑勺就遭人狠狠地一击。花和的脑袋彻底空白下去,失去意识的他趴在地上,眼看着那堆火把围拢上来,直到视线模糊下去。
一盆冷水泼了上来。
花和张开眼睛,面前是一片黑幕。仔细看去,那似乎不是黑幕,而似是一块黑板,周围还有四散的条状物。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,他才发觉那块黑板只不过是牢笼的顶而已。
花和靠着笼壁坐起来,后脑勺还隐隐有些发烫。他擦掉脸上的水珠,朝最光亮的方向看去,外面已然是白天了。他摸了摸身上,外套早已被剥了去,也就是说,手机和神谕已经不知去向了。
“看哪儿呢,看这边。”
听到声音,花和费了很大的劲才转头过来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昨晚那个大块头,他笔直地站在侧门,斜挎着一把大刀。
如果花和没有猜错的话,这大汉是做着安保之类的活计;花和又向正门看去,是个坐在毯子上的老头。老头抱着酒碗自酌自饮,终于睁开眼来,看向花和。
“人是你杀的吧。”
“不是。”花和大概已经猜到了他会这么问。但他想把这件事绕过去,转而谈其他的事情,“把一个路过的人捉进来,再扣上莫须有的罪,是要杀,还是要剐?”
“实话说呐,我对你身份没有什么兴趣。而且,这不过是占卜的一面之辞,但我也不能凭借你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就断定你没杀人。”
那坐在毯子上的老头盘起腿来,身子稍稍向前倾,放下了手中的空酒碗,“我感兴趣的,是你的目的。”
听起来这群人并不知道花和的身份,也就是说,这群人剥去花和的衣服以后根本没有人去掏一掏这衣服的口袋,花和心里有些意外,也稍稍有些放心了。
当务之急,是取回这外套来,好利用神谕的力量逃出去。他把盯着那老头看的视线收回来,逐渐上移,转回牢笼的穹顶了。
“我是一个路人而已,与我何干。”
然而过了好一阵子,那带着撇腔的声音依然没有响起来,花和不免心生怪异。
仔细想来,这些家伙连花和的身份都识不出,甚至还要依靠占卜来猜测,那大概就是花和逃出去后才来到北梅镇的人,或者是一种深居简出、与世隔绝的怪人。
当初那个在火车站绊倒花和的人,大费周章地嫁祸给他也不愿报告官僚,怕是另有隐情,或许可以利用。但当务之急,花和还是想先确认一下这群人的身份。
花和又把视线移回来,落到那站在一旁的大块头身上。大块头一直深深瞪着他,花和却因为太阳光的缘故只得悄眯着眼看回去。
不一会儿,那大块头不再看他,转而从旁边提起一桶水,径直走过来,泼到花和身上。花和只得擦掉脸上的水,靠后背费了力气坐起来。见花和有了动作,那撇腔的声音终于又响起来了:
“所以说,你的目的...”
“所以说,你费尽周章抓了我这个外乡人,又给我扣上这‘杀人’的罪名,你又到底是何居心?”花和并不给他机会。
这招还是跟前赵市长学来的,若把莫须有的事情大声讲出来,在生人看来似是一件确实的事;若是能直截打断对方,这招更有效。
“事实上。”那撇腔的声音又开口了,“之前有位先生莅临寒舍,以‘天籁之音’为由,告知我的家族将有大难发生。”
“‘天籁之音’..?”
“是的。他自称‘时间之神’的‘神使’,说可回顾过往亦可预知未来。而他所告知的预言的起点,便是我们的侍女了。”
“难不成...”
“诶,没错,已经是一个死人了。” 这老头仰着身子躺下去,紧接着又坐起来,紧紧盯着花和,“是院墙外射进来的毒箭。
我曾命人从前后门近三条巷子巡逻,但她还是没法避免这一死。而在院墙外晃荡的,只有你一个人。你说人不是你杀的,你又如何辩驳?”
“且不论人是否是我杀的,你可知道那所谓的‘大难’的底细?” 花和觉得脑袋清醒许多,便扶着笼壁站起来。
“我虽不知是何‘大难’,但若有这位先生相助,要知晓这些事情不在话下。”
花和这时才见老头身后的回廊里站一人,这人身着一深青色的长袍,头顶高帽,最引花和注目的,这人戴着假面。
这假面对花和来说眼熟的很,这正是之前在拆迁区追杀神无的神使所戴的面具。但与先前不同的是,这人显得格外高大,除了这点外它与时魔以及其他式神之间没有什么不同。
“时魔…”
面对着写满疑惑与惊讶的花和的脸,那戴面具的人没有吭声,只是站在原地稍稍前倾身子,以示问好。那老头站起来,胳膊一伸,要请这戴面具的人到后面去。
戴面具的人仍然没有吭声,静静地跟在老头后面走,不一会两人走远,消失在最后面的拐角。
花和只好原地坐下,静静观察周围的情形。这是一处天井,至于是院落的什么地方,花和自己也不清楚,但看砖缝里长出的不少的杂草,应该是少有人来。
但不一会儿,天井尽头的门被敲响了。站在角落里的大块头闻声赶去开门,进来一个戴着草帽的马夫。
“运柴禾?”大汉不经意问了一下。
“嗯。放老地方?”
“不用。看到后院角落那笼子了吗,把柴禾倒那旁边。”
大块头瞪了一眼花和,随后就指挥马夫动作快点。马夫点了点头,把马车推来卸货的时候,免不得尘土飞扬,呛得花和睁不开眼。
“你这蔑视老爷的东西,吃点苦头吧。”
只听关门的声音,随后便静下来了。待尘土散净,花和的视线里确实没了人影——那大汉报复完花和,似是得胜般地走了。花和只好背靠柴禾堆坐下来,好让自己有些安全感。
“花和”
一个声音似乎确实在叫他。花和觉得不可思议,这声音似是从身后传来的,但又不是从耳畔听得,似是来自心底。
“花和,你可听得?”
花和确信是神无的声音。但按之前的说法,要与神无以这种方式对话,花和必须要带御神刀才行。但夜里花和出门时身边并没有带御神刀。但眼下花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好主意,只好试着回应一下。
“神无?”
“还活着。”
花和虽然听得神无那毫无感情的话语,但似是习惯的缘故,心里反而更加镇静了。花和背靠着笼壁站起来,观察着周边。
“你是如何把声音传过来的?”
“是祁红。她借用了神谕的力量。”神无停顿了一下,“你知道的,以寿命为代价,所以请快些,告诉我们你身处何处。”
“我晚上出门后,向南走了不多久,便遇到一朱色的院墙,然后便被抓了…”
“理由呢?”
“死了一女佣,这恐是把帽子扣我头上了。”
“刚才你父亲说南边朱色的院墙所属的是一南方来的有钱人,连官僚也要让他三分。若是你被扭送到官僚手里,怕是凶多吉少。你要赶紧逃出来。”
“逃出来?我要是能有孙猴子的七十二变的一个,我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。”
“不合适的话,我们去请救兵。”
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怎么可能请得到救兵。花和挠挠头,躺到地上去。
“远水救不了近火,让我先试一试。”
花和躺到地上的时候,不远处的回廊里又出现了那大块头的影子。他见花和躺倒在地,心里总有些许不快。他走过来,轻声喝了一句。
“喂,谁允许你躺下的,站起来。”
见花和不听,大块头便用旁边的柴禾戳了戳。但花和仍不理他。
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。”大块头呛了下鼻子,继而揉了揉,“你五六年前,是逃出去的吧。”
花和听罢微微抬头,盯着不远处的房檐。
“仅此?”
“还仅此?这可是死罪啊。”大块头盘腿坐下,“就算我们家的侍女不是你杀的,在官僚那里,你也难逃一死。倒不如——把这事认了。死罪多一件不是,少一件可惜。”
“人是你和那人合谋杀的吧,那个时候,”花和的视线仍没有离开那房檐,“在围墙外偷偷摸摸地向墙内丢了个什么物件,还指认我位置的那个人,是你的同伙吧。”
“死…死到临头竟说屁话了!”大块头听完这话,竟站起来了。“我是老爷的亲弟弟,陈家的二把手,我怎么可能会谋害我的亲哥哥!”
“喔。二把手啊。”
“怎么了”
“二把手的话,总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吧。”花和坐起身来,直视着大块头的眼睛,“是吧。”
大块头的眼里充满了惊慌。他四下看着周围,确实一个人也没有,紧而充满了怒火。这正是花和想要的。
“怎么,承认了?”
“闭上你的臭嘴!”
大块头终于被激怒了。他扯开钥匙扣,进笼子来,把花和拖出,抓着领子提起来。
“如此羞辱,平生还是头一遭,看来你这叛徒吃的苦头还是太少了!”
话还没说完,大块头便狠狠给了花和一拳。花和被这一拳打到一米开外,失了重心趴到地上。花和回头看了一眼大块头,紧接着爬起来赶紧向前逃。
大块头怔在原地,等花和逃到回廊尽头的时候,才想起叫人来。
“杀…杀人犯逃了!”
花和绕过回廊的墙体,翻身爬上屋檐。听大块头的脚步声愈来愈近,他揭了两片房瓦,扔到前面的大水池里。
绕过墙来的大块头见水池尚未平息的波纹,便咬定花和打算潜水逃了。大块头捉起后来的仆人的衣襟,慌忙吩咐他们去守水池通向院外的三个出入口。
水池周围喧闹起来,而偏院仍静悄悄的,花和便顺着房脊摸到偏院去。当下最急迫的事情,便是寻回那装有神谕的外套。但外套具体在哪儿,花和也没有什么头绪。他躺下身来,看着远处的云。
“花和…花和!”
是祁红的声音。花和坐起身来,这声音似不是从心底传来,而是从身后。花和扭头回去看,原来身后就是院墙外,而外面就是昨晚花和路过的街道了。在墙脚下,祁红正站在那里,悄声唤着。
“祁红…这边…这边!”
花和招了招手,好引起祁红的注意。祁红看四下没人,才缓缓靠过来。
“光着身子呢,神使先生。”
“祁红大人你就别笑我了…神谕还在外套口袋里,我正愁怎么取回来。你有什么办法吗?”
“据我所知,神使对神谕和神明是有感知的,在我的印象里,这是前辈称之为‘灵感’的一种东西。”
“灵感…”
“嗯。你试着静下心来,神谕会呼唤你。”
花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,缓缓呼出的空档,花和睁开眼来,看到院落显出一模糊的人影来。人影胳膊上担着花和的外套,顺着回廊消失在偏院旁边后院尽头的房间。若是没有错的话,花和的外套应该就在这房间里。花和回过头去,对祁红说,
“你先回去避一避,稍后寻个好时机,你与神无先行搭火车回立华市去,我不能拉们下水…”
“你在说什么怪话,你是神使。”祁红打断了花和的话,“丢下神使自己跑路,我还从未见过有哪个神明这么做过。至于救兵的话,神无去拜托竹鹤了。”
“竹鹤?就算是竹鹤也对不过这地头蛇啊…”
“竹鹤有你之前递过去的名片照片,她联系了贺伟。”
“贺伟又不…”
“你听我说完。”
花和只好闭上嘴,乖乖地听。
“竹鹤联系了贺伟,贺伟知道自己一个人过来没什么用,于是打算去找蔡警官,结果正好遇上打算去在警察厅教训蔡警官的刘官僚。因为是昨晚的事情,现在他们三个正在来的路上,或许已经到了。”
“啥子?刘先生?”
“我没记错的话,立华市的这位刘官僚,整个华东省都是他说了算吧……”
“本来就挺麻烦的,看来这事情真的闹大了…我去拿衣服,你先找地方藏一下。”
“谨慎些,神无可只有你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如果祁红所言属实,那得知官僚要来的镇子上那些人迟早会知道花和身在北梅镇的事实。花和本想悄悄解决这件事,可最后还是惊动官僚了。
这令花和为难起来。花和甩甩头不再想这些事,只好屈下身来,顺着回廊的屋顶摸去刚才的房间,躲过三四个路过的佣人,推开房门摸进去了。
闭上门,房间正对面是一台面,面上置有一把砍刀。花和侧头一看,自己的衣服就在一堆麻布里面。花和扯出衣服,见内口袋的神谕还在,不由得松了一口气。
若那面具人的目的是神谕,那么他应该从花和被抓到现在为了圆谎仍未抽身。花和打算离开的时候,一不小心碰掉了砍刀。花和只好捡起来,但眼前突然出现的血腥的场景不由得让他把砍刀丢了出去。
“逃出来了吗”
是祁红的声音。
“还没……我不是让你躲起来了吗?”
“我早就走到村口了,至于你出了什么事,跟我无关。刚跟竹鹤确认了一下,他们三个人还没到,应该得到夜里才会来。镇里那些人跟你想的一样,他们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列队欢迎了。
此外,我看到他们还布置有联邦兵的狙击手。”
“狙击手…”
“按我的猜测,刘官僚、蔡警官和贺伟与北梅镇毫无关联,而北梅镇的官僚给他十个胆也不敢以刘官僚为目标狙杀。
而且他们并不知道你早已在北梅镇,所以他们判断你定会随官僚前来。也就是说,这群镇子里的官僚是要抓住这次机会要你的命。
总之你先逃出这里,竹鹤会寻个隐蔽的去处让你暂时落脚。”
“好。”
花和答应着摸出门去,打算顺着回廊去后院斜对面的后门去。碰巧,后门旁边的回廊那里,出现了那老头和面具人的身影。
“别躲了,神使先生。”
花和躲在墙角后,冷汗直冒。
“明知是死期却仍心存侥幸。真不愧是一对母子,你跟你的母亲是一模一样啊。”
花和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,唯恐这是圈套。但这句话深戳花和的软肋,令花和局促不安。
“真亏你坐得住啊。喔,你还不知道吧。你母亲替你赴死的这件事。要不然怎么能逃出去这么多年也没人追杀你,真以为北梅镇的官僚无能?”
花和左右看看没人,便后悔没把刚才那把砍刀取出来。若是以这宅院的老爷为人质,倒是有逃出去的可能。花和摸遍全身,只摸出一把水果刀来,这水果刀还是当时在火车上给祁红削苹果用的那把。
突然,从后门走出那大块头来,他进那偏房去,取了那把砍刀来,向花和藏身的墙角望了望。相较于那把砍刀,手里的水果刀更显得可怜起来。
“喂,怎么,杀人犯,想逃啊。”
“人不是我杀的。”
“哼,你算个什么东西,老爷说是你杀的就是你杀的。”那大块头挥了挥手里的砍刀,反射的寒光映在偏院的池塘中,似是激起阵阵波澜。
“那你们杀了人,你们就可逃过神的追究吗?”
“你又在放什么屁?!”
“你们用这把砍刀砍死了多少人,我心里可清楚的很啊,先 生。”
先生本是敬称,但这似乎惹恼了那大块头。花和觉得时机来了。他从墙角跳出来,直冲后门那老爷过去。大块头见势不妙,赶忙提起砍刀招架。
花和冲上前去,攥住大块头握住刀柄的手,用尽全力扭了下去。大块头站不稳,花和后退两步,打算给他一脚帮个忙。
但是大块头反应还是蛮快的。他后退两步,竟然翻了个跟头,又冲上前来了。花和没得办法,只好硬着头皮冲上去,伸出右手迎着砍下来的刀刃夺去,左手狠狠向右边拍去。
或许是因为这砍刀之前在屋里被花和摔了两下,他用尽全力的结果是空手折断了那刀刃。花和顾不上手里的伤口,伏下身来从大块头的胯下钻过去,从大块头的背后狠狠给了一脚,大块头便跌到水里去了。
花和抽出口袋中的水果刀,朝门口的老爷扔过去。老爷被这吓得老脸煞白,他慌忙拉过身旁的面具人,水果刀正中面具人的额头正中,随后面具人化作一团纸片爆开,而老爷趁乱从后门逃了出去。
“我没杀人,神使先生,请放过我!”
“停下!”
“请原谅我,神使先生!请原谅我,神明大人!”
花和追赶老爷来到了附近的小河。花和赶了赶腿脚,眼看就要捉到他的时候,这老爷突然偏了向,跳进路边一团杂草丛中,紧接着飞出四只麻雀来。
花和发觉草丛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,才意识到这老头是变成麻雀飞走了。
脚注
[1] 棉花在夏秋季成熟,一般为7-9月。棉花成熟的时间因各地气候不同会有所差异,如江苏、湖南、湖北等南方地区大多在7-9月成熟,河南、
山东等北方地区大多在7-8月成熟,而新疆等西北地区多在6-9月成熟,棉花花期一般为50-60天,最长可达100天。
[2] 酒品商人,日果威士忌公司的创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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