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和的文章杂物间

乐者以文明志,悲者以诗励行。

一些嘴硬的美国政客、军人和幕僚仍在坚持说,阿富汗战争,“我们赢了”。最执着于说这种话的,首推总统拜登及美国本届政府。

“爱是团结的力量,意志被仇恨所束缚,美国不再沉睡,巨人觉醒了。”

2001年,“9·11”发生后,美国年轻诗人弗兰克·梅西纳写下这样一首诗。

这场巨大灾难,并没有将美国打垮,甚至令这个国家迅速集结,向基地组织宣战。恐袭发生两个多月后的11月13日,基地组织及相关势力闪电般垮台。

然而,二十年后,美国一位媒体人说,当时的巨人,现在已经变成一个“争吵不休的小人国”。

美军从阿富汗溃败式地撤离,恐怖组织又闪电般对美国下手了。

仿佛为了向进行了二十年反恐战争的美国示威,8月26日,恐怖组织“伊斯兰国”的阿富汗分支“呼罗珊省”,在喀布尔机场发动恐怖袭击。

正仓皇撤离的美军和阿富汗人,首当其冲。13名美军士兵、90名阿富汗人被炸死,18名美军士兵受伤。

2021年8月29日,美国,特拉华州多佛空军基地,美方为在喀布尔机场丧生的美军士兵举行了一场名为“庄严(遗体)交接”的仪式。阵亡者家属、总统拜登和第一夫人吉尔·拜登、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以及军方领导人参加了仪式。(@视觉中国 图)

“9·11”整整过去了二十年。据布朗大学战争成本估算,在此期间,美国为了“全球反恐战争”耗费了8万亿美元——这差不多相当于英国加法国加德国的全年GDP。

然而,面临美军的撤离,“伊斯兰国”的悍然出手,以及数量远比20年前要多的恐怖组织,美国赢了吗?

“这不是一次伟大的胜利吗”

法国前总理、带领法国打赢一战的克烈孟梭(Georges Clemenceau)曾说过一句名言:“战争!把事情交给军队去解决实在过于严肃。”

对这句话,他的解释是,“战争如把握不好,虽然会有一系列胜利,但最终仍会导致一场灾难。”

在“9·11”二十周年及阿富汗战争结束前夕,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外交政策项目研究主任奥汉龙(Michale O'Hanlon)借用这段话,为2001年由小布什发动的“全球反恐战争”作了一个辛辣的结语。

当然,一些嘴硬的美国政客、军人和幕僚仍在坚持说,阿富汗战争,“我们赢了”。

最执着于说这种话的,首推总统拜登及美国本届政府,这是出于现实情况的考量:阿富汗战争在他们手里真正、最终结束——自5月1日至8月31日,他们在一片质疑声中,以最难堪的方式匆匆完成了美军从阿富汗的撤离。

另一个“老冤家”——“伊斯兰国”的阿富汗分支,更是直接在喀布尔机场及周边发动连环恐怖袭击,造成美军在阿富汗单次行动最惨痛的一次伤亡。

2014年8月7日,美国多佛空军基地,在阿富汗军事训练学校遭枪杀的美国二星将军哈罗德·格林的遗体运抵当地。(人民视觉 图)

伤害性很强,侮辱性也极大。

拜登决定对此进行报复,结果又演变成一场杀戮平民妇孺的公关灾难。

在这种情况下,拜登政府必须不顾一切地宣布“美国打赢了反恐战争”,以掩饰其在阿富汗的失败,掩盖自己理应负担的责任。

当然,必须承认,美军在阿富汗战争,或者扩大到整个20年的反恐战争期间,确实取得了一些战绩。

首先,2011年5月2日,在巴基斯坦,击毙了基地组织创始人、“9·11”袭击策划者本·拉登,重创了基地组织。

其次,2019年10月27日,据信击毙了“伊斯兰国”领导人巴格达迪,将这个后起的跨国恐怖组织从一度占领的所有城镇中驱逐出去。

第三,加强了美国本土反恐安保的力量,自“9·11”后,美国没有再发生类似的大规模本土暴恐袭击(中小规模的还是有且不少)。20年间,死于原教旨恐怖袭击的美国本土居民不过100人左右,在同期美国本土遭谋杀而死的民众中,占比小到几可忽略不计。

第四,美国一再展示了通过军情手段锁定、寻找恐怖组织头目,随即实施“斩首行动”的能力。一份报告称,过去20年,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境内,美国杀死或抓获80%以上隐藏在这里的基地骨干及其“接班人”。

第五,虽然有个别战术上的失败和难堪,但美军在战场上的总体表现还过得去。他们赢得了绝大多数“真刀真枪”和恐怖主义武装分子的“单挑”,即便是那些败仗,对手的伤亡往往也更大一些。

当然,如今还应再加上个第六,这也是拜登最迫切想加上的——这一切终于“圆满结束”了,美军完全撤出阿富汗,这意味着20年间,在阿富汗逾2万亿美元的消耗,7000名以上美国军人的死,如今终于告一段落——“这难道不是一次伟大的胜利吗?”

“胜利的失败”

这仍然是一场“胜利的失败”。

诚如瑞典隆德大学原教旨主义研究学者赛义德(Abdul Sayed)所言,美国的确杀死了本·拉登,击毙或俘获了许多恐怖主义“名人”,但并未从根源上消除原教旨和伊斯兰极端主义恐怖暴力的根源。

“如果美国反恐战争的目标一如当初宣布的那样,是结束国际恐怖主义,”赛义德说,“那只能算是一场彻底的失败。”

2018年,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(CSIS)一份报告中估计,近20年反恐战争中,全球活跃的恐怖组织数量却增至20世纪80年代以来最高值,恐怖主义武装人员数量为10万—23万,较2001年增加了270%。

2021年8月27日,阿富汗喀布尔,前一天在喀布尔机场恐袭中遇难的美军士兵遗体运回美国。他们终究没能活着回到美国。(@视觉中国 图)

“全球反恐战争”开始时,这场战争的主战场集中在中近东一带,如今却已蔓延到整个非洲、大半个阿拉伯世界、南亚及东南亚。此外,在欧洲甚至大洋洲也不时有恐袭出现。

南非反恐专家吉辛厄 (Brenda Githing'u)认为,在预测原教旨恐怖组织发展方向和繁衍潜力方面,“全球反恐战争”可谓“严重失败”。

“9·11”后发动“全球反恐战争”之际,时任总统小布什和他的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意气风发,喊出“和我们并肩作战、否则就是与我们为敌”的口号。一时间,这取得惊人效果——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在反恐问题上公然立异,“温和的质疑”或“不合作也不阻挠”似乎已成了“反对的极限”。

20年后的今天,愿意在海外“反恐军事行动”中和美国“同进退”的盟友已寥寥无几。“全球反恐战争”即便还存在,也已成了各说各话各自为战,甚至连塔利班,也堂皇喊出反恐口号,去打击和他们争夺有限原教旨“资源”的“伊斯兰国”阿富汗分支“呼罗珊省”。

“9·11”及随后的“全球反恐战争”序曲,曾成功凝聚了美国社会敌忾之心,很大程度上弥合了朝野两党间的分歧,促成了在“反恐大前提”上的全美共识、跨党合作和政策延续性。

但随着战争的旷日持久,终极目标始终无法实现,如今美国社会早已出现二战后前所未有的族群撕裂。昙花一现的跨党合作,也早已被非此即彼甚至你死我活的党派对立所替代——当然,这不全是“全球反恐战争”的责任。

诚如一些观察家调侃的,在“全球反恐战争”问题上最近的一次“两党共识”,就是在让美军撤出阿富汗问题上——特朗普力排众议启动了和塔利班间的多哈谈判,并签署了确认美国撤军的多哈协议;而拜登上台后正式启动并完成了撤军。

即便如此,当撤军演变为一场巨大的公关灾难之际,原本应共同为这次“失败大逃亡”负责的前后任总统,也迫不及待地一面撇清自己,一面忙不迭告诉美国选民和世人:都怪前任(后任)太蠢了。

“远大目标”

1969年,许多美国政治家仍纠结于美军几乎赢得越战所有的“战术胜利”,认定“美国不可能输掉这场战争”时,国务卿基辛格就冷峻地提醒人们:“不应忘记游击战争的一大主要格言:游击队不输就是赢,正规军不赢就是输。”

这句话如今也完全适用于阿富汗军事行动,以及整个“20年全球反恐战争”。从小布什开始,历届美国政府都曾宣布“反恐战争结束”“伊拉克战争结束”“阿富汗战争结束”……但20年过去,不论原教旨、恐怖主义或战争都没有结束。

“敌人不说战争结束,战争就不可能结束。”曾担纲指挥“反恐战争”并一度出任国防部长的马蒂斯将军说,“虽然我们可以认为并宣布战争已经结束,但人们会更相信敌人的说法。”

除了特朗普等个别例外,历届美国总统或决策者还为“全球反恐战争”叠加了更多战略目标:

  • 在目标国复制美国政体并推行“民主化”;
  • 推动当地社会的“世俗化”“现代化”;
  • 借反恐颠覆自己所憎嫌的政权和地方领导人,用听命于自己的人物取而代之,扶植亲美政权;
  • 借“全球反恐”的“大义名分”,巩固自己全球霸权,挤压竞争对手的活动空间。
  • ……

但所有这些“远大目标”几乎没有一个完全实现:一些“讨厌的政权”及其领导人,如萨达姆、卡扎菲的确被清除,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混乱无序。

“民主化”在许多地方演变成了“一枪一票”的大混乱,而“看上去很美”的“世俗化”则宛如雨过地皮湿。

正在阿富汗发生的事情恰恰是这一切的缩影。

“一支不耐烦的军队”

手握无与伦比的资源,美国何以把一场开局良好的“全球反恐战争”,在20年里演绎为一场“成功的失败”?

首先,过于自负的美国忽略了互联网时代恐怖主义、极端主义活动的新形势。

“21世纪的互联网速度和12世纪的宗教狂热相结合,足以让世界变成一个火药桶。”后现代媒体专家蒂娜·布朗(Tina Brown)说。互联网时代让极端组织变得更加扁平,更容易串联和多中心存在。仍汲汲于“斩首”“定点清除”的美国,沉浸在一次又一次战术性成功中,却对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”的恐怖组织,以及“无组织”的“独狼”束手无策。

其次,美国反恐战略过度依赖军事打击和正面对抗,却未充分考虑到原教旨极端主义的滋生根源和传播催化剂:战争、动荡、贫困、治理不善、贪腐横行。

“最大的问题从来就不是军事问题。”国际激进化研究中心研究员汉明(Tore Hamming)说,“防止原教旨极端分子吸引支持者的最佳办法,是为当地普通人提供更好的生活选择——而这是武器和武力所做不到的。”

美国外交政策研究所(FPRI)国家安全项目高级研究员蒂埃里( Dominic Tierney)曾在《大西洋月刊》上断言,美国“是一支不耐烦的军队,他们似乎渴望打击暴君,却从不愿投入必要资源以赢得和平”。

美国在初战告捷后开始“分心”,其敌人不再只是极端恐怖组织,而陆续增加了更多地区性甚至全球性大国。

这些国家及其领导人一度也被贴上不甚合身的“支持恐怖主义”标签,而他们最初一度因共同的反恐需要,曾和美国并肩作战。

当“恐怖主义”概念被其他议题刻意混淆,当曾经的“伙伴”被人为推到敌人(至少不再是“朋友”)行列,当反恐和恐怖主义、支持恐怖主义这些本应清晰的关键概念,被美国政客出于各种目的混淆,所谓的“全球反恐统一战线”便在无形中名存实亡。

的确,美国为了反恐,耗资巨大。但美国国土安全和海外反恐过程中的“浪费狂欢”,导致机构臃肿重叠、人浮于事,许多资金被投入到毫无意义的项目和方向。

于是,在“9·11”二十周年之际,反恐战争似乎又回到了起点。

下一步,美国会怎么办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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Vista 看天下封面故事,特约撰稿:陶短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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